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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離間計節

所屬書籍: 成何體統

她是社畜,不是初中女生,早就過了幻想世界圍著自己轉的年紀。大家落到這個局裡,都是溺水之人,誰能浮上去全憑本事。別的不說,她自己被夏侯泊找上門見了一面,還送了張王八當信物,不也沒告訴夏侯澹么?

庾晚音擺擺手:「不要在意,我都理解。」

夏侯澹沉默良久,才說:「我不會捅你的。」

庾晚音敷衍道:「嗯嗯,不會不會,你是好人。」

夏侯澹:「。」

太后黨扣下洛將軍一個兒子,尤不滿足,轉頭又網羅了一個軍紀不嚴、壓榨百姓的罪名,彈劾了他軍中一個副將,順勢塞了個文官進兵部當督查。

端王的謀士們聚在一處爭論不休。有人說太后終於控制住了皇帝,才會如此張狂;有人反駁說皇帝當堂誅殺戶部尚書,怎麼看也不像是太后的人,應該純粹只是瘋了。

夏侯泊坐在上首,安靜地聽了一會兒爭論,微笑道:「情勢不明,有些計劃還是可以施行的。是時候拉魏太傅下馬了。」

胥堯心頭一跳。

夏侯泊恰好問他:「準備妥當了嗎?」

胥堯家道中落,被端王救下,一直在暗中盯著魏太傅,意圖復仇。但魏太傅行事謹小慎微,是太后黨中難得的有些腦子的人,始終不露破綻。

直到最近,胥堯終於抓住了他的把柄,還歷盡艱險找到了一個證人。

胥堯:「證人已經保護了起來。」

夏侯泊和緩道:「魏太傅巧言令色,將皇帝哄得暈頭轉向,深得聖心。單憑一個證人或許不足以將他定罪,我近期會另想辦法找個證物。如此一來,也算為你報了令尊的仇。」

胥堯聽他主動提起老父,臉色更白了:「多謝殿下。」

夏侯泊親切地拍了拍他:「等魏太傅倒了,我會從中周轉一下,或許可以把胥閣老接回來。」

胥堯垂著腦袋,不讓夏侯泊看清自己的神情。

耳邊迴響起那暴君的聲音:「只有朕敢救回胥閣老。端王不敢,因為他做賊心虛,害怕真相大白。待你的價值耗盡,你的老父便會『恰好』殞命在流放地,你信不信?」

他信不信?

他的老父早年受先帝之恩,成了個冥頑不靈的擁皇黨,滿腦子忠君報國,一心支持那暴君,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。他恨皇帝昏庸,更恨魏太傅奸佞。

可他卻一葉障目,從未想過魏太傅如此謹小慎微之人,當初是哪來的底氣當堂叫板,構陷他的老父。

幾日後,小太子生辰,太后為他籌備了隆重的宮宴。

端王也到場了。

他這一亮相,滿座的太后黨沒有一個人與他搭話。夏侯泊卻仍是一臉謙恭有禮,溫文爾雅地對小太子念了祝辭,小坐片刻,才借故早退。

他在夜色里兜兜轉轉,最後尋到了冷宮附近一處荒涼的小院。

這是他與謝永兒互通密信商定的相會之處。他的暗衛已經在周邊巡察了一圈,確定四下無人,對他點了點頭。

夏侯泊走進了荒廢已久的小屋。

屋裡沒有點燈,一片昏暗。謝永兒站在窗邊,對他回眸一笑:「殿下。」

夏侯泊憐惜道:「永兒,許久未見,怎麼清減了?」

窗下茂盛的雜草叢裡,庾晚音嫌棄地心想:不愧是端王。

庾晚音已經在這草叢底部躺了整整一個時辰。早在暗衛到達之前,她就在這裡了。今夜略有晚風,她又躺得非常安詳,氣息平穩,掩在風聲中,愣是沒被發現。

這幽會地點固然隱蔽,但架不住庾晚音看過劇本。

這場幽會寫在了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里,她湊巧記住了。如果一切按照原文進行,那夏侯泊接下來就會對謝永兒提起魏太傅。

果不其然,窗口斷斷續續地飄出人聲:「……前段時間,魏太傅之子當街縱馬,撞死了一個平民。那平民卻是來都城告御狀的,告的是家鄉的巡鹽御史貪污受賄,魚肉百姓。」

謝永兒:「攔下御狀,可是重罪?」

夏侯泊:「確是如此。那巡鹽御史知曉此事,私下聯繫了魏太傅,魏太傅又護子心切,便與他合謀壓下了此事。我們想翻出此案,將魏太傅定罪,需要一樣證物。」

「何物?」

「無價之寶,一枚佛陀舍利子。此物記在巡鹽御史的禮單上,應是被他拿去賄賂了魏太傅。然而我的人混入魏府,遍尋不到。許是魏太傅送入宮中,交給了胞妹魏貴妃……」

謝永兒聽著聽著想了起來,《東風夜放花千樹》里確實提到過,魏貴妃殿中擺著一隻牙雕的鬼工球,分內外五層同心球,雕工精妙絕倫。這擺件被她藏於內室佛堂,當作寶貝供奉著,其實球心裡藏了一枚舍利。

謝永兒道:「既然如此,我去為你將它偷來。」

聽牆角的庾晚音:「……」

太拼了。

別人身為天選之女都這麼拼,比你強的還比你努力。

而且聽謝永兒那春心蕩漾的語氣,好像還真的有點被夏侯泊迷住。

庾晚音暗暗叫苦。

夏侯泊失笑道:「偷來?永兒如何能確知那舍利就在魏貴妃處?」

謝永兒一時詞窮,半天才支支吾吾道:「既……既然殿下如此推論,肯定沒錯。」

夏侯泊:「永兒太過抬舉了。」

草叢中的庾晚音突然又掐住了自己的大腿。這回不是為了忍笑,而是為了保持鎮定。

因為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:夏侯泊不可能是穿的。

如果他與自己在同一層,看完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穿了進來,那他肯定知道謝永兒是穿的,一上來就會與她相認——他倆是天然同盟,沒有不相認的道理。

即使他在謝永兒那一層,只看過《東風夜放花千樹》,謝永兒連吉他都彈上了,他看一眼也就明白了。《東風夜放花千樹》里,謝永兒與他無冤無仇,既然一起穿了,也沒有不相認的道理。

可他們直到現在聊起天來,還是一副拿腔拿調文縐縐的樣子,而且謝永兒還在把他當原主忽悠著。

所以他確實是原主。

剛才這段對話與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里記載的完全一致,也證明了他倆的思想都沒有脫離既定軌跡。

換言之,庾晚音對「四個穿越者放下仇恨搓麻將」這一光明未來懷抱的最後一絲希望,破滅了。

現在只剩一個疑點:既然夏侯泊是原主,為何會特意上門勾搭庾晚音?

僅僅是因為自己成了暴君寵妃嗎?

還是謝永兒為了斬斷自己與他的潛在感情線,在他面前說了壞話,反而弄巧成拙,使他注意到了自己?

庾晚音思前想後,一時間忘了控制氣息,陡然間聽到草叢中傳來了腳步聲。

她一下子屏住呼吸,冷汗扎出了皮膚。

踏草聲越來越近,有人舉著忽明忽滅的火摺子,走入了庾晚音的視野。她通過草葉縫隙朝上看去,依稀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。

是胥堯。

胥堯仍舊易著容,打扮成端王護衛的樣子。庾晚音正在祈禱他繞過自己,就見他停下腳步,垂下目光,視線明確無誤地與自己對上了。

庾晚音死死憋著氣,心臟快要在胸膛炸開。

小屋裡傳出夏侯泊淡淡的詢問聲:「何事?」

胥堯頓了頓,熄滅了火摺子:「殿下,遠處似乎有宮人在朝這邊走來。」

夏侯泊嘆了口氣,與謝永兒依依作別。

等到所有人都撤走,連謝永兒的腳步聲都消失之後,庾晚音終於猛然喘氣,死死攥住了衣襟。

胥堯明明發現了自己,卻竟然欺瞞了端王!離間計大成功!

庾晚音還在努力回憶原文,想知道謝永兒會如何混入魏貴妃的殿里偷舍利子,結果隔天就聽丫鬟小眉義憤填膺道:「聽說謝嬪她們幾個去了魏貴妃處做客,一直在講小姐的壞話!」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敢情是靠黑我。

一邊黑我一邊偷舍利,真有你的,謝永兒。

到了下午,情勢急轉直下。魏貴妃大張旗鼓帶了一隊侍衛在後宮搞巡查,將上午招待過的幾個妃嬪挨個兒搜查了一遍,鬧得雞飛狗跳,連太后都被驚動了。

太后讓魏貴妃解釋原由,魏貴妃只說丟了首飾,疑心有人偷竊。但她轉頭又拉著太后說了一陣子悄悄話——顯然是舍利子丟了。

太后也猜到事關重大,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任她繼續鬧騰。

於是無數太監挨了鞭子,無數宮女挨了耳光。

庾晚音沒去看熱鬧,躲在偏殿里嗑瓜子。沒想到丫鬟突然進來彙報,說在她的後院里逮了個小賊。

庾晚音走進後院一看,一個陌生的小太監被堵在牆角,低著頭瑟瑟發抖,怎麼問都不肯說自己為何偷摸進來。

庾晚音已經習慣了有點什麼事先往謝永兒身上猜,腦子一轉,大致猜到了套路。

她瞥了一眼那小太監腳邊,有一塊泥土略有鬆動。

庾晚音笑了笑,和顏悅色地放了小太監,又遣退了旁人。等人都走了,她自己去刨那塊土,刨出了一顆不規整的珠子。

把贓物藏到我這兒,萬一被發現了還能禍水東引,真有你的,謝永兒。

晚些時候,魏貴妃越鬧越大,終於鬧到了庾晚音家門口。

魏貴妃對庾晚音搬出了最大的陣仗,一隊人去院中掘地三尺,一隊人去內室翻箱倒櫃,剩下還有一隊人按著庾晚音準備搜身。

魏貴妃冷笑道:「陛下現在太后處回話,今日可沒人保你了,小賤人!」

夏侯澹:「想不到吧,爺早退了。」

魏貴妃:「?」

魏貴妃被拖走了。

深夜,庾晚音將一個食盒交給丫鬟:「去送給謝嬪,說是本宮做的夜宵,請她品嘗。」

謝永兒打開食盒,是一隻光禿禿的白饅頭。

她捏碎饅頭,摸到了一顆舍利子。

翌日早朝,某端王黨代表當庭彈劾魏太傅,控告他貪污受賄、阻攔御狀,人證物證俱在。

魏太傅進了大理寺,魏貴妃進了冷宮。

庾晚音去藏書閣上班,半路遇到了一群妃嬪,謝永兒走在其間。

夏侯澹這些年來,對所有妃嬪不是不理不睬,就是就地掩埋,大家都默默忍受慣了。陡然間冒出個庾晚音,硬生生反襯出了她們的悲慘,任誰也無法心理平衡。

此時打了照面,資格最老的淑妃便開了腔:「哈,魏貴妃倒了,有人該春風得意咯。只是不知這好日子能得幾時……」

庾晚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,以防夏侯澹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拖人。

夏侯澹不在。

那淑妃愈發冷嘲熱諷:「庾妃妹妹這是在盼著誰呢?還真以為——」

「姐姐,慎言。」

開口的居然是謝永兒。

那妃子被她不咸不淡地勸了一句,自覺沒趣,恨恨地瞪了庾晚音一眼,帶著小團體揚長而去。

謝永兒落在最後面,回頭與庾晚音對視了一眼。

庾晚音笑得分外慈祥。

謝永兒目光躲閃,好半天才下定決心,做了個口型:「多謝。」

這一日的盤絲洞工作小結,庾晚音與夏侯澹就聽牆角事件進行了深入分析,首先達成共識:端王還是原主。

「那就好辦了,」夏侯澹道,「這傢伙沒看過劇本,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個優勢。」

庾晚音:「還有,胥堯會對我放水,顯然已經對端王起了異心。他在原文里是端王重用的謀士,能挖到這邊來幹活的話,一個頂十個。」

夏侯澹:「那還是得徹底離間他倆。」

庾晚音:「現在剛好魏太傅入獄,胥堯肯定會藉機調查老父之案,說不定還會直接混進去盤問魏太傅。我們想栽贓給端王,就得早做準備,避免穿幫啊。不然你去大理寺威逼利誘一下魏太傅,提前串個供?」

夏侯澹:「可行。其實我派去的人已經找到了胥閣老,不過他年老體弱,這些年在流放地備受欺凌,已經被折磨得瘋瘋傻傻,都不認人了。」

「慘。」

「太慘了。」

庾晚音搖頭嘆息:「人不能白瘋,一併栽給端王吧。就說胥閣老是接回來的路上被他下了毒,才搞成這樣的?」

夏侯澹:「妙啊。」

惡人擊掌。

大理寺獄專門用來關押犯事的高官,越往裡走越是守衛森嚴。最深處的監牢暗不透光,只有幾隻火把照明。

魏太傅縮在牆角坐著,聽見腳步聲,朝外一看,先看見兩隻金線綉龍紋的朝靴。

魏太傅愣了愣,一邊連滾帶爬跪好,一邊熟練地進入忽悠暴君環節:「陛下,臣冤枉啊!臣效死輸忠,一心只想為陛下解憂,怎料那些小人……」

夏侯澹沒等他說到第三句,直接快進:「你替朕最後辦一件事,朕可保你家人無虞。」

魏太傅一聽,這是非要自己死了,慌忙把眼淚擠出來:「求陛下聽聽此中內情!當時那巡鹽御史……」

夏侯澹又快進掉了:「你可知是誰害你?」

魏太傅:「……」

魏太傅戰戰兢兢抬起頭。皇帝的面容隱在黑暗中,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。不知為何,他卻篤定對方臉上,絕不是他所熟知的暴君的神情。

夏侯澹:「害你之事,下令的是端王,收集證據的是胥堯。你可能不記得這個人了,他是胥閣老之子,改頭換面當了端王的謀士,背後陰人很有一套。」

魏太傅大驚:「他還活著?」

夏侯澹涼涼一笑:「當初胥閣老出事,端王暗中救下胥堯,教他視你為畢生仇敵,籌謀數年,才將你扳倒。」

魏太傅垂下頭去,將牙槽咬出了血來。

夏侯泊!

他聽見皇帝不帶感情、近乎百無聊賴的聲音:「好笑吧?朕那位好皇兄,當初借你之手除了胥家,如今又借胥家之手除了你。當真是一碗水端平,端得世間無兩。」

魏太傅眼前一黑。

皇帝知道。

皇帝竟然知道?!

當年他加入太后黨,奈何過於膽小,不堪大用,混了多年都沒有出頭。端王私下與他合計,勸他出面彈劾胥閣老,甚至幫他偽造了一堆天衣無縫的罪證。

魏太傅的職業生涯里,只干過那一回富貴險中求的事。

他成功了,在太后面前立了功,從此青雲直上。

這一切,皇帝就這樣靜靜地看在眼裡,猶如看戲嗎?

魏太傅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,一時間萬念俱灰,連辯白的勇氣都失去了:「臣萬死……臣自知再無活路,只有一問:陛下如何能得知此事?」

這麼多年,這暴君被他們當傻子哄著,難道一直是裝瘋賣傻?

可他若什麼都看清了,又怎會一直隱忍不發,任由他們將僅存的忠君之臣一個個除去?

夏侯澹:「哦,本來只是瞎猜的,誆了你一下,這不就誆出來了。」

魏太傅:「……」

魏太傅:「?」

夏侯澹轉身漸行漸遠:「胥堯若是託人來問,你便如實作答,就當為家人積福吧。」

庾晚音這天照常在藏書閣坐班,忽然有宮人上樓來通傳:「娘娘,樓下有個人未帶手諭,說有事要稟告娘娘。又不肯告知姓名,只說娘娘見了他自然認得。」

庾晚音下了幾階樓梯,垂目一看,一個陌生的清秀青年正抬頭望著她。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兄弟,你哪位?

青年朝她一禮:「庾妃娘娘。」

庾晚音:「!」

這個苦大仇深的聲音——是胥堯!

胥堯今天竟然沒有易容,就這麼頂著張罪臣之子的臉過來了?

庾晚音心裡咯噔一聲,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
「上來吧。」庾晚音將人帶到二樓,遣退了宮人,開門見山道,「出什麼事了?」

她沒想到這人會來得如此之快。今天早些時候,她還在跟夏侯澹商量接回胥閣老的細節,自導自演的攔路群演也還沒安排上。

最關鍵的是,他們還沒替胥堯準備好一條逃脫之路,讓他能平平安安倒戈,健健康康跳槽。

這哥們此時行色匆匆,連易容都沒來得及,該不會是後有追兵吧?

胥堯一開口,彷彿印證了她不祥的猜測:「我有急事想求見陛下,不知娘娘可否行個方便?」

庾晚音:「本宮無權帶人進宮,會被攔下的。要麼你在這裡坐一會兒,我去把陛下找來?藏書閣有守衛,沒有手諭不得進入,你在這裡很安全。」

胥堯聽她暗示追兵,詫異道:「娘娘也知道?」

庾晚音:「如果是關於胥閣老的事,我也大略知曉。」

胥堯感慨道:「娘娘真是深得聖心。我正在調查家父當年的冤案,卻不料端王似乎早有防備,準備好了將我剷除。方才我回到自己卧房,喝下一口茶水,發覺味道有異,腹中灼痛,才知自己已中了毒……」

庾晚音:「等一下!你中了毒?」

她仔細打量胥堯,才發現他額上全是冷汗。

庾晚音霍然站起:「先別說了,我去找太醫。」

胥堯一把拉住了她:「端王已經起了殺心,我便絕無活路。我偷了馬車從後門逃出,暫時甩脫追兵,卻又無法直接進宮,只得直奔此地。娘娘,胥堯死前只有一事相求。」

庾晚音:「先冷靜,你會沒事的。」

胥堯微微一晃,唇角滲出血來。

庾晚音又要去喊人,胥堯死死拽著她,語速極快:「我為端王辦事多年,他的種種計劃我都知曉。陛下若能救回家父,胥堯定會報答此恩。」

庾晚音連忙寬慰道:「放心吧,陛下一言九鼎,胥閣老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。」

胥堯眼眶一紅:「家父……家父一生都盼著陛下能當個好皇帝。他若是回來了,定會披肝瀝膽,竭盡畢生所學輔佐陛下。」

他彷彿生怕他們食言,急於證明老父有被救回的價值。

庾晚音心頭悲涼,沒有告訴他胥閣老已然瘋傻,溫聲道:「陛下非常看重胥閣老的才學。」

胥堯點點頭,突然咳出一口血來,提氣道:「追兵很快便要到了,娘娘,我將端王的許多計劃記在了一本書里……」

樓下忽然傳來宮人的尖叫聲:「起火啦!」

夏侯泊沒有派人來追殺胥堯。

夏侯泊直接讓人點了一把火,要將胥堯、胥堯可能攜帶的秘密、胥堯投奔的藏書閣,燒得前塵盡去,四大皆空。

庾晚音跑到窗邊朝下一看,好傢夥,這火燒得還真均勻,繞藏書閣一周,四面愣是沒留出一個缺口。

不遠處躺著幾個守衛的屍體,縱火的人顯然是端王手下精銳部隊,在極短時間內放倒守衛,還朝著這木製建築澆了油。此時火勢一起,經風一吹,熊熊烈焰飛速躥升,直逼二樓。

遠處倒是有宮人正在提桶趕來,但這年代消防設施落後,指望他們滅火,還不如自救。

庾晚音被熱煙熏得淚流滿面,逃回了胥堯旁邊:「底下全是火,沒法跳窗,只能先從樓梯下去再往外跑!」

她回憶著當年學校普及的火災逃生小知識,脫下一層衣服扔到地上,提起茶壺澆得透濕,又去扒胥堯的衣服:「脫了!」

胥堯原本就站得搖搖欲墜,被她一推,直接栽倒在地上。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藏書閣里除了易燃物還是易燃物,樓下已是一片火海,宮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。

胥堯一口接著一口地吐血,神情卻十分鎮定:「娘娘一邊準備一邊聽我說。」

庾晚音雙目含淚,又哆嗦著摸出隨身手帕,依樣打濕。

胥堯:「端王沒想到,那本書我並未帶在身邊。書在魏府,我去查案時順手藏的。」

滾燙的茶水涼了,庾晚音抄起濕衣裹在身上,又用濕手帕掩住口鼻。

胥堯:「廚房後窗外三尺處,往下就能挖到。端王會盯著你們,不要立即去找,至少等待七日再去……」

庾晚音彎腰跑向樓梯。

胥堯斷斷續續的語聲漸不可聞:「逃出去,遇到誰都不要停留,去找陛下……活下去……」

藏書閣臨水而建,正是為了防火。

此時宮人們從池中打水,朝著大門處輪番潑澆,總算壓住了這一塊的火勢,正朝裡面喊著話,就見一道人影狂奔而出,身上的衣物已然起火。

庾晚音越過所有宮人,直接跳進了池中。

「庾妃娘娘!」宮人連忙撲過去,伸手將她拉回岸上。

庾晚音頭髮焦糊,身上幾處皮膚傳來劇痛,站在原地雙眼發直,理智之弦已經被燒斷了。她渾身發抖,耳邊只剩胥堯的聲音不斷回蕩:「遇到誰都不要停留……」

有宮女驚惶地說著什麼,跑來要攙扶她。

庾晚音只覺得所有人都面目猙獰,一把揮開宮女的手,踉蹌著朝宮中跑去。

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兒,只知道不能停下,身後是洪水猛獸。

庾晚音跑到體力耗盡,絆了一跤,整個人總算摔出了兩分清明。

她抬起頭去,看到了一個此時絕不想遇見的人。

謝永兒似乎被她的樣子驚呆了。

謝永兒先前躲不過魏貴妃的搜查,只得派人將舍利子藏到庾晚音那裡。沒被發現最好,萬一被發現了,也能拉庾晚音當替罪羊。

她盤算得很好,卻沒料到那小太監業務不熟練,竟然被抓了個現行。

謝永兒聽著小太監哭哭啼啼地復命,就知道自己輸了。庾晚音肯定能猜到是她乾的,畢竟她有前科。而庾妃聖寵隆眷,想摁死誰,原只是一句話的事。

然而庾晚音沒有告發她。

甚至還將舍利子還給了她。

為什麼?

庾晚音真的不想斗嗎?

是因為自己改變了劇情線,沒給她機會愛上端王,所以她乾脆沒黑化嗎?

她沒黑化,那最大的惡人不就變成我了?

謝永兒心情十分複雜。

她心裡一直糾結著庾晚音的事,忽然聽小丫鬟說藏書閣起火了,登時一驚——庾晚音最近在那兒編書。

不會吧,女主的劇情線直接走向死亡結局了?

謝永兒難以置信地朝藏書閣跑去,半路遇到了狼狽不堪的庾晚音。

四目相對,庾晚音似乎權衡了一下,顫抖著伸出手:「妹妹,救救我。」

謝永兒一震,緩緩走去扶起了她。

庾晚音:「帶我去見陛下……」

謝永兒:「你受傷了?這樣不行,我去叫人來抬你。」

庾晚音像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拉著她不放手:「別去,別離開我。」

謝永兒:「?」

我倆有感情基礎嗎?

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:「兩位娘娘。」

庾晚音彷彿被一桶涼水從天靈蓋澆下,雙腿一軟,全憑謝永兒撐著才沒當場倒地。

夏侯泊憂慮地走上前來,幫著謝永兒攙住了庾晚音:「聽聞藏書閣走水,我已讓親衛前去幫忙救火,幸而娘娘福厚。何處受傷了?」

庾晚音雙唇顫抖,說不出話來。

夏侯泊索性將她打橫抱起,動作幅度很大,似乎想掂一掂她身上藏了什麼:「我送娘娘回殿躺下。」

庾晚音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睛,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:「……有勞殿下。」

夏侯泊抱著人走了幾步,庾晚音掙扎著回頭去看謝永兒。

你男人抱我了,你不吃醋嗎?趕緊開腔攔下他啊,算我求你了!

謝永兒垂眸掩住眼中的妒意,溫婉道:「殿下有心了,我也一起去吧。」

庾晚音:謝謝謝謝謝謝,你可千萬別走開。

夏侯泊溫和道:「此處無需人手,勞煩謝嬪去尋太醫吧。」

謝永兒受傷地看了他一眼,大約不想爭風吃醋得太明顯,妥協道:「好。」轉身走開了。

庾晚音心臟都停跳了。

夏侯泊走得不疾不徐:「娘娘似乎在顫抖。」

庾晚音用她僅存的理智組織了一下語言:「……灼傷的皮膚有些作痛。」

「娘娘受苦了,是我來遲。」

您為什麼就不能再來遲一點?

庾晚音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,一邊防著他隨時掐死自己,一邊還要裝出原主春心蕩漾的樣子,柔柔地依偎向他:「你來了,我便好了。」

夏侯泊笑了笑:「原以為娘娘入宮後變了許多,沒想到還是老樣子。」

庾晚音嗔怪道:「殿下希望我變么?」

夏侯泊低頭看了她一眼,悠然道:「我希望娘娘仍如初見,對我不生畏懼。」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剛才是誰要燒死我來著?

「伴君如伴虎。」夏侯泊平靜地說著可怕的台詞,「娘娘與其害怕我,不如害怕陛下。物傷其類,人同此心,天下苦秦久矣。娘娘若能以真心待我,我必竭力相護。」

庾晚音歪頭道:「殿下在說什麼,我怎麼聽不懂了?」

聽懂了,聽得明明白白的。這孫子就差直說「勸你謹慎站邊,順我者昌逆我者亡」了。

庾晚音一徑裝著傻,夏侯泊笑了:「娘娘確實冰雪聰明。對了,上回求得娘娘墨寶,還忘了送上回禮……」

語聲被一陣急促嘈雜的腳步聲打斷了。

庾晚音扭頭一看,黑壓壓一群侍衛包圍了夏侯泊。

走在最前面的是滿面霜寒的暴君:「放開她。」

一片死寂。

實在是這句台詞太過土味,庾晚音混亂的腦中,剎那間居然浮現出兩個土味回答。一個是「不想讓她死,就給我準備一輛車,放上一百萬現金,誰也不許跟過來」,還有一個是「呵,有本事就來搶,論美貌你是敵不過在下的」。

夏侯泊沒有走土味路線。

夏侯泊動作輕柔地放下了庾晚音,躬身道:「臣見到娘娘受傷,情急之下失了禮數,請陛下見諒……」

夏侯澹聽也不聽,大步上前脫下外袍,裹住了渾身濕透的庾晚音。

庾晚音一介社畜何曾見過今日的陣仗,強撐到現在,終於等來了盟友,這一口氣鬆開,視野猶如「啪」地滅了燈,霎時間被黑暗籠罩。

她最後的記憶,是自己朝著夏侯澹直直倒了下去。

庾晚音在低燒中昏昏沉沉地度過了不知幾日。再度清醒時,她躺在自己的偏殿里,嗓子乾涸得快要開裂。

窗外在下大雨,天光昏暗,床邊懸著一盞搖晃的銅燈。夏侯澹背對著她坐在床頭,正低頭用勺子攪動一碗清苦的葯汁。

這道背影從未如此讓人心安。

庾晚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,目光移向宮燈,跟著那燭光打顫。

夏侯澹回過頭來,對著她一愣:「你醒了?太好了,你輕度燒傷又泡了不幹凈的池水,我真怕他們的葯消不了炎。還好創面小,已經在癒合了。」

庾晚音沒說話。

夏侯澹伸手扶她坐起:「快把葯喝了,就當喝水退燒吧……哎,怎麼哭了?」

庾晚音哽咽道:「還好你也是穿來的。」

首次近距離直面死亡,衝擊力過大,她PTSD了。

穿到這鬼地方以來,她對自身處境一直有種漂浮的不真實感,彷彿在雲端夢遊。直到此刻,夢醒雲散,她看清了腳底的萬丈深淵。

如果身邊沒有這麼個同類,她不知道恐懼與孤獨哪一個會先壓垮自己。

哪怕是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都帶來了巨大的慰藉。他的用詞指向一個熟悉而遙遠的故鄉,像望遠鏡中模糊的海岸線,雖然不可到達,至少是個坐標,讓她相信自己還沒瘋。

夏侯澹勸了兩句,沒勸住,只得靜靜看著她哭。

風雨如晦,一燈如豆,他看上去與她一樣意志消沉。

等她稍微平復,夏侯澹又舀了勺藥遞過去,語氣放得很和緩:「藏書閣里的宮人逃出來了幾個,都送去醫治了。胥堯……仵作說他姿態平靜,在被火燒到之前就已毒發身亡,沒有受兩遍苦。」

庾晚音聽見胥堯的名字,心臟又是一陣揪痛。

夏侯澹:「縱火的人抓住了,反正都是替死鬼,查不到端王頭上。胥閣老接回來了,安置在郊區別院里。他現在對誰都構不成威脅,應該能安度殘年——順便一提,陷害他的還真是端王。」

他說了大理寺獄裡與魏太傅的對話。

庾晚音:「所以,我們本來想扣鍋給端王,結果那鍋原本就是他的?」

夏侯澹:「是這個意思。」

有那麼一瞬,庾晚音生出了一個模糊的念頭:夏侯澹怎麼一蒙就准?他根本沒看過原文,單憑自己提供的那一點情報,就閉眼猜出了連原文都沒寫過的隱情,未免太聰明了吧?

難道這就是總裁的實力嗎?

但這念頭一閃即過,庾晚音轉念一想,確實不妨以最大的惡意揣測端王。

她原本還志存高遠,要當這個故事裡最惡的惡人,後來跟夏侯泊過了兩回合,發覺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
庾晚音:「胥堯說他給我們留了一本書,可以對付端王。」

她低聲轉述了胥堯的遺言,夏侯澹默默聽著,面色蒼白。

他望向燭火:「原文里的胥堯是什麼結局?」

「好像一直跟著端王混,當了個文臣吧。」

夏侯澹諷刺地笑了笑:「所以,我們害死了他。」

庾晚音剛擤完鼻涕,鼻頭又一酸:「別這麼想,你要想,如果按照原文,胥堯到死都被蒙在鼓裡,為他的仇敵當牛做馬。」

夏侯澹仍是一臉頹廢,手指抵住了太陽穴:「一個沒看住,還白白害你受傷……」

庾晚音不明白這位哥為什麼比自己還消沉,硬著頭皮開解他:「不是完全白給,至少拿到了胥堯的線索,過幾天我們就把書找回來?但願他記錄得足夠詳細,因為我真不記得原文細節了。」

「我在想,」夏侯澹揉著太陽穴含糊道,「我們做的事,真的有意義么?放在這本書里,反派的結局可以說是天命註定吧?越是掙扎越是可悲,倒不如吃喝玩樂坐等它到來……」

庾晚音:「?」

不不不,你不能這麼早放棄啊哥,我還不想死呢!

庾晚音慌了,滿地找詞勸他:「有意義,當然有意義,不能把世界拱手讓給惡人啊,你命由你不由天!還有很多機會能翻盤!譬如說原文里的旱災,我們肯定可以找到抗旱作物——」

她卡殼了。

藏書閣已經燒毀,自己上哪兒查資料去?

庾晚音頹廢了:「仔細一想,混吃等死也不是不行。」

夏侯澹:「……」

夏侯澹:「你倒是再堅持一下啊?」

太后紆尊降貴前來慰問。

具體慰問過程如下:

太后:「聽聞你這次吃了不少苦頭,可知是誰放的火?你風頭太盛,招致妒心,經此一遭,也該知道皇帝是不會保護你的……」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。

庾晚音:「?」

庾晚音:「是的是的。」

太后長嘆一聲:「在這深宮之中,每個分得一絲寵愛的女人都以為自己熬出了頭,卻不明白君心易變……」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。

庾晚音沒法快進她,只好放空自己,機械地點頭。

太后:「你該不會以為魏貴妃倒了,你就能坐到那個位子上吧?魏貴妃張揚,是仗著家中勢大,又有哀家保她,出了事也只是進一回冷宮。你的父親是個什麼官職?你可知……」以下省略經典台詞五百字。

庾晚音:「對的對的。」

太后伸出塗了蔻丹的指甲,戳了戳庾晚音的臉蛋:「這女人啊,還是要活得聰明些。良禽擇木而棲,你聽哀家的話,哀家自會疼你。」

庾晚音:「好的好的。」

太后上午出了庾晚音的偏殿,下午就聽宮人稟告:「陛下將庾妃封作了貴妃。」

太后:「?」

庾貴妃被皇帝親自送進了貴妃殿。

這兒原本屬於魏貴妃,向來是後宮裡最驕奢的地方。如今為了迎接新主人,又被從裡到外重新規整了一遍,端的是貝闕珠宮,富麗堂皇,盤絲洞本洞。

庾晚音一步步走到今日,所有冷眼看她何時隕落的宮人都變了神色,開始認真研究她的一言一行,想琢磨出她究竟有何過人的本事,竟能將那暴君的心牢牢抓在手裡。

結果一路行來,說話的都是暴君。

夏侯澹:「愛妃,此處防衛森嚴,朕還給你配了暗衛,不會再給歹人可乘之機。」

庾晚音知道他這話是說給四周宮人聽的:「陛下真好。」

那暗衛名單還是他們昨晚開會討論出來的。夏侯澹:「姑且升級一下安保系統吧,原作里就沒有那麼幾個一直忠於我的侍衛嗎?」

庾晚音努力一回想:「幫你埋人的那一批御前侍衛,一直到最後也沒反水,都為保護你而死。」

於是暗衛連夜上崗。

夏侯澹:「愛妃看看這院落可還寬敞,需不需要再往外擴?愛妃若是吃膩了火鍋,就在這池子里養些魚苗,旁邊再起一個烤架,隨時吃燒烤……」

庾晚音:「?」

你說的這個愛妃是不是你自己?

庾晚音配合地拍手道:「陛下怎麼知道臣妾最喜歡吃吃吃啦。」

四周宮人心中鄙夷——這裝可愛扮天真的手段也太低端了吧?別說是禍國妖妃,這年頭剛進宮的才人都不這麼玩了好嗎?

夏侯澹笑道:「愛妃真是赤子之心。」

宮人呼吸急促。

暴君不配高端局!

庾晚音吃喝玩樂了沒幾天,總覺得渾身不自在。社畜從來沒當過這麼久的鹹魚,古代又沒什麼娛樂活動,天天躺著曬太陽,竟把自己躺得腰酸背痛。

她氣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,再看夏侯澹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,更酸了。

這天吃完燒烤喝完酒,庾晚音道:「澹總,我們出一趟宮吧。」

夏侯澹:「出去玩?」

庾晚音:「不是,我想到繞開端王去拿胥堯那本書的辦法了。」

夏侯澹皺眉看她:「說好的混吃等死呢?」

「等死也怪無聊的,要不然還是再撲騰幾下吧。」

「……」

庾晚音:「你看,我們這個時候微服出宮,肯定會被端王盯梢。但我們虛晃一槍,不去魏府,而是先去找一個人。」

「誰?」

「上回說到忠於你的人,我就想起了他。這種小說里通常有一號武力值逆天的江湖人士,幸運的是在這本書里,他跟你很有淵源。」

一個時辰後,兩個窮酸書生走到了市井街頭,身後跟著幾個身手高強的暗衛,同樣作文士打扮。

夏侯澹易容過後臉色蠟黃,拿一把摺扇遮著嘴,低聲道:「雖說理論上太后與端王沒分出勝負,還不敢妄下殺手,但我們就這樣出來給人當活靶子,真的好嗎?」

庾晚音:「真的不好,但沒辦法,想找那個人,你必須親自出面。」

庾晚音瞧著不僅窮酸,而且營養不良沒長個兒。

「這人叫北舟,跟你親媽……令堂……已故的慈貞皇后青梅竹馬,是她小時候的護衛,應該是一直暗戀她吧,那章太狗血了我就掃了兩眼。總之呢,令堂入宮後年紀輕輕忽然病逝,北舟覺得是宮裡的人害了她,就心懷仇恨,遠走他鄉,另有奇遇,成了一代絕世高手。」

庾晚音喘了口氣:「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里,他回到都城想看看故人之子——也就是你,卻發現局勢混亂,於是蟄伏在都城,找機會保護你。但他出場太晚了,雖然也給端王添了點麻煩,但沒能改變結局。」

夏侯澹:「所以你想提前把他找出來?」

庾晚音:「對,因為謝永兒只拿了《東風夜放花千樹》的劇本,並不知道《穿書之惡魔寵妃》的劇情,也不知道北舟的存在。你可以把他當作秘密武器,讓他去魏府偷書,以他的身手肯定能成。」

其實這人還有別的用處,但庾晚音也不想事事對他交代。

庾晚音停步:「到了。」

夏侯澹抬頭一看。

怡紅院。

夏侯澹:「?」

庾晚音:「進去吧。」轉頭對暗衛招招手,「別客氣,都進來。」

暗衛:「?」

夏侯澹:「所以當你說他蟄伏在都城的時候……」

庾晚音:「書里說他在青樓。」

「這,不好吧。」

「嗨呀,沒事兒,剛好還可以迷惑一下端王,就讓他以為你荒淫無度唄。走走走,我都不怕,你怕什麼?」

夏侯澹被她拉著跨入大門,霎時間一股脂粉濃香撲面而來。一個長得相當經典的媒婆痣老鴇捏著手絹站在門邊,上下打量他們一眼,面露不屑:「二位公子,走錯地兒了吧?」

庾晚音左右看看,靦腆地塞給她一把銀子:「我們是來趕考的,想開開眼界。」

老鴇眉開眼笑:「好嘞,二位爺樓上請!」

庾晚音大手一揮,帶著暗衛朝包房走去。

夏侯澹:「……你為何如此熟練?」

庾晚音:「可能是垃圾文學看多了吧。」

片刻後,幾人被溫香軟玉包圍。

庾晚音攬著個小美女被她喂葡萄,熟練地發出猥瑣的笑聲。

夏侯澹嘴角微微抽搐,與她咬耳朵:「我們要待到什麼時候?你打算怎麼找出那個北舟?」

庾晚音:「我不記得他的外貌描寫了,不過青樓里一共就那麼幾個男人,應該不難。而且原文里你長得很像你媽,他能跟你相認。」

夏侯澹指指自己蠟黃的假臉:「你有沒有發現問題所在?」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庾晚音轉頭問懷中的小美女:「你們這兒有幾個龜公啊?」

小美女驚訝道:「爺怎麼問起這個?奴家記不清了,也就四五個吧。」

庾晚音:「那其中有沒有近兩年才進來、長得比較壯的?」

小美女眼中閃過一道暗光。

小美女垂眸嫣然一笑:「奴家來得晚,不太清楚呢。爺,喝酒啊。」

她轉身給庾晚音倒酒。

在這數秒之間發生了很多事。

背過身去的小美女與另一個小美女交換了目光。

旁邊坐著的暗衛瞧見她的手部動作,面色一凜就要出手。

庾晚音急忙戳戳夏侯澹。

夏侯澹一記眼刀飛了過去,示意他們稍安勿躁。

暗衛們於是安坐不動,也交換了一圈目光。

小美女倒了酒,端著杯子遞到庾晚音嘴邊。

庾晚音:「好,好。」接過來作勢喝了一口。

室內幾個客人都被餵了酒。暗衛不動聲色輕輕一嗅,似乎聞出了裡面下的東西,假喝之後裝模作樣地聽了一會曲兒,雙眼一翻,軟倒了下去。

庾晚音和夏侯澹看他們這反應,大概是蒙汗藥吧,於是有樣學樣,各自栽倒。

小美女這才站起身來,冷聲道:「去請媽媽。」

老鴇很快帶人來了,吩咐道:「綁起來,用冷水潑醒。」

庾晚音心中驚訝:他們只是打聽一個龜公罷了,這青樓的反應怎麼如此之大?難道這樓中還有其他人知曉北舟的身份?不應該啊,按照原文,北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。

她覺得蹊蹺,想多觀察一會兒,便閉著眼睛沒出聲。暗衛等不到指令,只得繼續裝死。

一盆冷水下來,庾晚音嗆咳著睜開眼。

老鴇:「誰派你們來打聽的?」

夏侯澹看看庾晚音,怒道:「就隨便問問而已,你們怎麼能綁客人?」

老鴇冷笑道:「不說是吧?那就一直關在這兒,關到開口為止吧。」

她將幾人留在房內,吩咐鎖上房門。

餘人一走,暗衛便從袖中翻出短匕,互相幫忙割斷了繩索,又跪下來替夏侯澹和庾晚音解了綁。

夏侯澹揉著手腕重新坐到椅上:「接下來呢?」

庾晚音:「翻窗出去找人?」

「……也行。」

暗衛忙道:「陛下與娘娘在此稍歇,屬下去找。」當下翻出去了兩個,剩下的分散蹲守在門窗旁邊。

庾晚音又看夏侯澹:「你離宮太久怕是不妥,要不你先回去,我留下來再看看情況?」

「倒也不急這一會兒,萬一真找到了,不還得用我的臉與他相認嗎。」

庾晚音坐到他邊上,端起還沒撤走的果盤,挑挑揀揀吃起了葡萄:「吃嗎?」

夏侯澹:「……」

夏侯澹:「我怎麼覺得你玩得還挺開心?」

明明前幾天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,這才過去多久,怎麼就滿血復活了?

庾晚音:「開心也是一天,不開心也是一天,這是我們社畜的生存法則。」

她拍拍夏侯澹:「澹總啊,你就是太習慣地球圍著你轉了,心理落差太大。不像我們,習慣了白乾三個月,換來一句『還是初版最好』。放平心態才能一起苟到最後,嗯?」

夏侯澹:「……」

庾晚音沒等到回答,不以為意地換了瓜子嗑。正想問他嗑不嗑,突聽他道:「好。」

庾晚音:「好什麼?」

夏侯澹笑了笑,沒再說話。

望風的暗衛突然將耳朵貼於門上,悄聲道:「有人來了。」

青樓的人這麼快就去而復返?室內幾人來不及細想,飛速坐回原處,將雙手背於身後,只露出一小段繩子,做出了還被綁著的樣子。

庾晚音咬牙問:「翻窗出去的那兩個怎麼辦?」

夏侯澹還沒來得及回答,門就開了。

出乎意料,進來的不是剛才那些人,只是個手握掃帚、肩搭抹布的掃地大爺。

大爺沒精打采地瞅了他們一眼,就低下頭收拾起了瓜皮果殼,似乎並不好奇屋裡為什麼綁了人。

庾晚音這一口氣剛剛鬆開,又陡然提起。

她悄悄拉了一下夏侯澹的衣角,用眼神示意:是他!

夏侯澹:?

庾晚音拚命擠眼睛:他就是北舟!

只有社畜才知道誰是真正的社畜。這掃地大爺長了一雙絕不屬於社畜的眼睛。剛才他收回目光的瞬間,那不經意間露出的眼神,像一匹孤狼。

所以北舟隱身於青樓,原來是扮作大爺了?

夏侯澹似乎也有所猜測,遲疑兩秒,開口道:「喂。」

大爺頭也不抬,只顧擦桌子。

夏侯澹提高聲音:「這位兄台,我瞧你甚是面善。」

大爺停下動作望向他。

夏侯澹:「相逢即是有緣,既然遇見了,咱們何不坦誠相見,以真容一敘?」

話音剛落,那大爺的神情就變了。他僵在原地,直愣愣地盯著夏侯澹。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幾度交鋒,最終他放下抹布,緩步朝幾人走來。

庾晚音見他滿臉戒備,隱隱似有敵意,連忙努力露出個和善的微笑:「別誤會,都是朋友。」

她用肩一頂夏侯澹。夏侯澹抬手去揭自己的人皮面具:「我是……」

在這電光石火間,又發生了很多事。

隨著夏侯澹的動作,大爺猛然發現他沒有被縛,眼中立時爆出凶光。

庾晚音正在詫異這凶光之盛,就見對方手中多了一把利刃,直直捅向了夏侯澹!

「小心!」庾晚音驚呼。

一聲巨響,房門破裂——

她伸手去推夏侯澹,兩旁的暗衛也瞬間跳起,朝著夏侯澹身前擋去——

然而就在他們眼前,那大爺身形詭異地一歪,猶如被一股看不見的巨力掀起,整個人朝旁側倒下,仆地不動了。

庾晚音驚魂未定,喘息著低頭看去,這才發現那大爺側頸上多出了一把匕首,沒入之深,幾乎又從另一邊穿了出來。

暗衛牢牢護著夏侯澹,轉頭朝房門望去。

門上破了一個大洞。眾人心下無不悚然——這把匕首竟然是被人從門外投擲進來的,撞破木門之後還來勢不減,長了眼睛般飛向大爺脖頸,一招斃命!

這得是何等蠻橫的內力?!

房門這時才被人推開。

門裡門外一打照面,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
外面站著那位身材豐腴、長相經典、自帶一顆媒婆痣的老鴇。

眾人:「……」

那老鴇卻盯著夏侯澹,顫聲道:「你……」

這一開口,居然變成了男人的聲音。

庾晚音扭頭一看,夏侯澹剛才已經把人皮面具揭了下來。

她心中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,不可思議地望著老鴇:「你……」

老鴇:「澹兒?」

庾晚音:「北舟?」

北舟伸手一揪,把那顆媒婆痣「啵」的一聲揪了下來,周身骨骼「喀啦啦」一陣悶響,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,一眨眼間就露出了男人的模樣。

庾晚音倒是在小說中看過縮骨功這種東西,但現場視覺衝擊仍舊過大。

她被驚到腦子停轉:「你你你才是北舟?」

北舟:「澹兒,你怎會知道我在此地?」

庾晚音又去看地上那人:「那他是誰?為什麼要殺我們?」

北舟:「不對,你怎會知道世上有我這麼個人?」

夏侯澹:「停。一個一個來。」

片刻後,幾人圍桌而坐。

夏侯澹:「先回答北叔的問題。」他倒是挺會見機行事,剛才看過北舟的身手,這一聲「叔」順勢就叫上了。

「朕知道北叔,是因為母后留下的遺書中提到過你。」夏侯澹張口就來。

北舟面露緬懷之色:「南兒如何寫我的?」

夏侯澹:「……」

庾晚音腦中一瞬間構思了八百字感人肺腑小作文,什麼十年無夢得還家,什麼相思相望不相親,什麼山盟雖在,錦書難托。

她對著夏侯澹使眼色,試圖用意念拷貝給他,至少讓他領會精神。

夏侯澹默契地點點頭。

夏侯澹:「她說若遇危險,可以找你。」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這是什麼死亡直男發言!你咋不索性說「北舟,好用」呢!

北舟眼眶一紅:「她還記得我。」

庾晚音:「?」

夏侯澹:「所以朕即位以後就派人四處尋找,花了這麼多年,前段時間才隱約得知北叔的蹤跡,今日便想上門碰碰運氣。」他見這關過了,迅速岔開話題,「北叔,地上那人是誰?」

北舟:「他在這樓中打掃兩年了,我也是前幾天才對他起疑,因為從他房中翻出了這個。」

他將一疊信紙遞向夏侯澹。

庾晚音湊去一看,只見紙上寫滿了蠅頭小字,卻又不是漢字,彎彎繞繞不知是什麼語言。

北舟:「這人是燕國派來的間諜,拿到的命令是刺殺王公貴族,挑起我國內亂。我發現他的密信之後,這幾天一直暗中觀察著他。你們今日上門打聽龜公,我還以為是找他,就想著審一審你們……直到方才他痛下殺手,我才發覺不對。」

夏侯澹懂了:「所以他想下殺手,也是因為我們語焉不詳,使他以為我們是來揭穿他的?」

庾晚音想起來了,原文里是有這麼個小國間諜,但最終沒能成事,只在端王的暗中引導下刺殺了一個太后黨的重臣,為他人作嫁衣裳。被捕後還遭五馬分屍,下場很悲慘。

北舟:「這幾年燕國很不安分,看來真是窮到走投無路了。你要小心,殺了這一個,沒準還有別人。」

夏侯澹:「幸好今天北叔救朕一命。實不相瞞,朕如今在宮中確實處境危險,四面楚歌……」他恰到好處地黯然嘆息。

北舟立即道:「其實我回到都城,便是想護你周全,又怕你不需要我的保護。你放心,南兒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。」

庾晚音:「?」

大兄弟你的發言有點危險啊?

北舟行事頗有江湖氣,說干就干,當即又縮回老鴇身形,粘上媒婆痣,走出房去請辭。

他在青樓蟄伏期間,對這裡的苦命女子多有照拂,所以人緣頗好。此時一說要走,小美女們紛紛喊著「媽媽」流淚。

剛才那個給夏侯澹下藥的小美女,應該是他的得力心腹,或許還有點紅顏知己的意思,凄然垂淚道:「你去哪兒,能不能帶我走?」

北舟眉頭緊鎖。他要進宮保護夏侯澹,肯定帶不了人。

夏侯澹便做了個順水人情,對他悄聲道:「朕回頭會派人來為她們贖身,送她們平安離去。」

北舟感動道:「你真像南兒,和她一樣善良。」

眾人出了青樓,夏侯澹戴回了人皮面具,北舟則洗去脂粉,穿上男裝,混入了暗衛之中。這麼瞧去,他的本來面目倒也頗為瀟洒出塵,有俠士之風。

庾晚音吹捧道:「北叔真俊朗。」

北舟遺憾道:「可惜了,叔倒是更喜歡做女人呢。」

夏侯澹:「……」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他剛才好像說了句不得了的話?

庾晚音禁不住再度偷眼打量北舟。

這人的設定不是暗戀夏侯澹母親嗎?難道是在心上人入宮後,深受情傷,闖蕩江湖期間,欲練神功,揮刀……

庾晚音幻肢一涼。

她只是腦中胡思亂想,夏侯澹卻直接問了出來:「北叔,你與母后的淵源,可否說與朕聽聽?」

北舟:「南兒是世上唯一懂我之人。只有她從不嫌棄我,認我當好姐妹。」

夏侯澹:「……」

庾晚音:「……」

北舟:「可憐她年紀輕輕撒手離去,留你孤身一人。」他憐愛地看著夏侯澹,「南兒走了,以後叔就是你母親。」

夏侯澹:「…………」

夏侯澹:「謝謝叔。」

一行人回了宮,北舟有些驚訝:「讓我待在貴妃殿?」

夏侯澹:「是的,朕身邊恐有眼線,反倒是貴妃處宮人不多,方便說話。」

北舟跟在他們身後,一路觀察著這貴妃殿周圍布置的重重暗衛,笑道:「沒想到坊間流言也有說對的時候。」

庾晚音:「嗯?」

北舟細細打量她:「澹兒是真的將這位貴妃放在了心上。」

庾晚音:「……」您誤會了,他只是需要我腦子裡記的東西。

等等,自己這妖妃之名到底傳了多遠?是因為晉陞太快了嗎?

庾晚音乾笑著朝夏侯澹身後躲了躲,垂下眸去作嬌羞狀。

卻沒想到夏侯澹比她更入戲,反手牽住了她的手,對北舟誠懇道:「北叔看出來了,我們便不多遮掩了。請北叔待她便如待朕,務必護她平安。」

庾晚音:「?」

不必演到這種份上吧?

北舟左看看右看看,露出了疑似姨母笑的表情:「放心吧。」

庾晚音這份詭異的尷尬直到入夜還沒完全消退。

北舟已經摸去魏府取書了。夏侯澹問過他需不需要人手幫忙,他擺擺手:「多帶人反而拖後腿。不必等我,安心睡吧。」

這一句終於流露出了一絲身為武力值巔峰的倨傲。

於是盤絲洞二人組只能守在貴妃殿里等消息。吃完了燭光晚膳,又吃完了燭光夜宵,北舟還沒回來。

庾晚音坐立難安,夏侯澹倒是淡定地啜了一口小酒:「魏府有各方勢力盯著,要等所有人最鬆懈的時候再摸進去,肯定是後半夜。」

庾晚音:「道理我都懂。只是自從我們穿來,很多情節都改變了,我心裡沒底。」

胥堯本不會死,北舟在原文里也活了很久,但誰又說得准?

夏侯澹:「放心吧。最差也不過是個死。」

庾晚音:「……謝謝你啊,真的有被安慰到呢。」

夏侯澹悶頭低低地笑。他微醺時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,不復平日的蒼白。庾晚音對著他看了幾秒,詭異的感覺又泛了起來。

燈下看美人,三分美也能看成十分,更何況原本就是畫皮妖精,這會兒都快飛升了。

或許是因為就著夜宵喝了點小酒,或許因為飽暖思那啥,又或許是因為早些時候北舟那誇張的反應。

她突然覺得夏侯澹也太好看了。

庾晚音不是不懂審美,而是不敢懂。生存面前,一切美醜都可以忽略不計。

譬如端王,誰又能說他不好看?但庾晚音一看到他那張好看的臉,就像看到了鮮艷的蘑菇,只想跑路。

奇怪的是,對著真正的反派臉夏侯澹,她那食草動物般的警惕心卻越來越弱,幾乎不能靠本能維持。

無憂書城 > 穿越小說 > 成何體統 > 第3章 離間計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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